现代言情《棋逢对手》

好看的小说,不忍独享!现代言情《棋逢对手》,有点像微雨红尘,大爱哇。。。。

  林嘉音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遇见魏平。  对她来说,魏平这个人,意味着过去那段不可再追的记忆,意味着大学时期甜蜜又青涩的时光,也意味着——毫不留情的背叛。  不过,事情毕竟过去都快四、五年了,如今的林嘉音与当初的那个林嘉音已经判若两人。而且又是在这种场合,既然他能用这么平淡无常的语气叫出她的名字,那么她自然不能当作不认识此人。  她脸上堆了笑容,原本也打算伸出手去说一声:“魏平,你好。”却不想,眼角余光正巧瞥见另一头走来的美丽女郎,这几个还未出口的字,便自动吞下了肚去。  这位美丽女郎她倒也认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印象颇深——直到现在,林嘉音都能清晰回忆起多年前那个盛夏的雨夜,这位汪小姐亲昵地勾着魏平出现在自己面前,年轻而艳丽的脸庞上有着独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并以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道:林小姐,你能给他的我也能给,可是我能给他的你却给不了。  “平,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着呢,你怎么还在这里……”略带娇嗔的声音,显示出来人与魏先生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当她的视线落在了林嘉音身上之后,表情一滞,随后面色一冷,双眼眯起,语调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道:“这位是……林小姐?”   林嘉音站在原地,表情似笑非笑,由着她眼带鄙夷之色地对自己上下打量,起先还打算体验把一笑而过的心情,此刻已经彻底消散。相比之下,魏平的表情反而有些不自然,在汪秋星出现后,他的眉头不由拧了起来,目光终于从林嘉音身上离开,转身向走廊另一头匆匆离去。  这个就叫做狭路相逢吧?  林嘉音撇撇嘴,毫无自觉地想道。同时,无视身边实习生小许好奇又八卦的表情,径直向着负责带路的前台小姐公式化地笑着说:“请问,现在能带我们去公关部李经理的办公室了吗?”   说起来,林嘉音会接到这个采访任务,在她自己看来,也是纯属意外。  毕竟,在报社同事以及上司眼里,她是一个标准不求上进的人,完全可以当作反面教育的典型——有着本埠首屈一指的新闻学本科学历,以及美国名校传播学硕士文凭,却甘心窝在报社财经部内,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  为此,财经部的王主任很是头痛,当初林嘉音还是他花了大力气从别的部门那里争取过来的,就因为看重她海外留学的背景,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派给她的任务,都会准时完成,稿子质量更是没话说,但除此之外,她绝不会自己主动找选题,或者去跑一些额外的采访写稿任务。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就差直说有意要将她培养成自己这个位置的接班人,还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尽管如此,王主任还是时不时会给她一些比较棘手又重要的采访任务——比如眼下这个就是。  天星是本埠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之一,多年来在业内以低调著称,极少接受媒体的采访,近期却不知为什么,频频向本埠各大主要媒体发出采访邀请,同时伴以大手笔的广告宣传费用——媒体纷纷猜测,这与其传言中被某家实力雄厚的集团收购脱不了干系,但迄今为止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王主任毫不手软地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手下颇有实力但是毫无大志的林记者。对此,林嘉音只得自认倒霉。然而,冥冥之中,她却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当年,魏平正是为了天星公司老总的独生女汪秋星,向她提出的分手。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真要选择忘记也并非做不到。  只不过,初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可以忘却,但无法真正忘怀——至少对林嘉音而言,就是如此。所以,在接下来的采访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走神了。  “林记者?”   “嗯?”   天星公关部李经理是一位看来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约摸三十岁上下,此刻正面带笑容地望着她,有礼貌地问道:“除去刚才的那些采访内容,还需要什么其它补充资料吗?”   林嘉音看了眼实习生小许手里那厚厚一叠采访记录,收回了飞散的思绪,笑着说:“暂时应该是够了。等完稿之后,恐怕还要麻烦李经理这边再审稿一次。”   “那是应该的。”李经理笑着回答,站起身:“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林嘉音也站了起来,伸出手去,以略带玩笑的口吻道:“天星最近可是我们财经媒体关注的热点,假如有什么最新消息,到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们这边一声。”   李经理脸上笑容不变:“这是当然,你们报纸可是我们广告投放最多的一家媒体,大家以后可要紧密合作。”   说穿了,天星现在是报社的财神爷之一,就冲这点,恐怕以后她想要偷懒也不成吧。  林嘉音面上笑得开怀,心里却不以为意地想到。  走出天星大楼,已近中午十二点,外头正下着毛毛细雨,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气,算是本埠春季的一大特色。林嘉音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但还是挡不住冷风直往脖子里面钻。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回头对着身后的小许道:“我还有事,你先回报社吧。”   “好的,林老师。”小许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林嘉音对于被人叫一声“老师”,总有些不舒服,但这是报社里通用的叫法,她也只好随着小许去——严格说来,在实习生里,小许还是一个比较求上进的女孩子,所以有些小动作,她也就睁眼闭眼当作不知道了。  拿出笔记本翻了翻下午的安排,林嘉音决定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对她而言,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当初假如不是因为强烈地想念家乡的美食,她也不会毅然决然地回到本埠,虽然这个理由对于不少人而言,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今天似乎注定是林大小姐的倒霉日。  她的脚尖才踩上天星大楼广场的地面,就有一辆黑色轿车从左后方车道驶来,停在她的眼前。车窗摇下,露出了魏平那张书卷气颇浓的脸庞,他看着林嘉音,低声道:“上车。”   “啊?”林嘉音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魏平,张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上车。”魏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想请你一起吃个午饭。”   林嘉音挑眉,然后平静地回答:“真是抱歉,我等下还有采访……”   魏平抬头看着她,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多年前她不愿吃午饭,他却想了办法哄着她去吃那般:“我请客。”   “哦,好。”听到这句话,林嘉音反射性地说了声好——必须承认,之前交往那么多年,到底没有浪费,魏平的确是深知她的喜好。对于她来说,既然有免费午餐,便没道理不去,反正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更何况,当初犯错的人是他而不是她,想来也没什么事好发生……应该是这样的吧……   在系上保险带的时候,林嘉音如此后知后觉地想到。  与此同时,从天星大楼的专用电梯内走出一群人来,都身着价值不菲的西服,不少人手中还拎着公文包与手提电脑包,其中,便有林嘉音先前在走廊上所碰见的汪小姐,也是此间房产公司老总的掌上明珠、魏平的未婚妻,汪秋星小姐。  当这群人走到门口彼此握手寒暄道别的时候,正是魏平叫林嘉音上车之时。  因为大楼门口的落地玻璃都采用了特殊材料,门外的人无法看清门内,但是门内的人却能清楚看见门外的情形——汪秋星凑巧站在外侧,将所有一切都看得分明,虽然她看不见车内的人究竟是谁,但她不会认错那辆车,整个天星只有这么一辆,已经间接成了魏平的标志。  至于林嘉音的背影,就算她一时间认不出,也记得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蓝色牛津布大包,汪秋星的脸,当时便沉了下来,并未注意到,在自己身后数步之遥,有一名身着藏青色西服的男子,眼神深邃,隐含着几分锐利之意,也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  半晌之后,当汪秋星勉强平复了情绪,转身,在看见那名身姿笔挺的男子时,眼底掠过抹不自然,心里忐忑,不知方才那一幕他是否有看到,但随即又嘲笑自己多心,脸上不由露出了得体的笑容:“顾总,这次实在是招待不周……”   “秋星没必要这么见外。”被称为“顾总”的男子嘴角挂着一抹温和淡笑,视线越过汪秋星,落向门外,淡声道:“汪伯伯身体不适,他的公司有事,我们做小辈的帮忙是应该的。”   汪秋星不敢多话,只好点头称是,她虽然自小就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二十多年来行事向来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在这人面前,她是绝对不敢放肆的——不提他背后的家世,单看他本人近年来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便足以令人心寒。  “那之后的事,也要麻烦顾总了。”汪秋星低声回答,心里却是明白,这个所谓的“帮忙”,说到底,倘若没有足够的利益筹码,又如何有可能让他亲自出手处理——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到底还是没能保住父亲多年的苦心经营,她就觉得心里有无尽的委屈。可是,这些念头,在表面上到底是不敢显露出来的。毕竟,天星没有像其它那些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陷入僵局的房产公司一般,就已经称得上是万幸了。  “我会让律师团好好处理,放心。”   身着深色西服的男子笑着保证,却不由想到方才那一幕,再对照汪秋星的反应,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在未来本埠之前,他常听圈子里的人说,汪家大小姐找了一个如何能干的未婚夫,只可惜,却是见面不如闻名。魏平开车带着林嘉音几乎横穿了本埠的大半个市区。  不过,望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林嘉音决定把方才被饿得饥肠辘辘的怒气暂时抛在脑后,把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她不由暗自感叹,凭心而论,虽然多年未见,但魏平对她的口味还是非常地了解。  “好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吃到七成饱,林嘉音放下了筷子,嘴角扯起一道弧度,她不是小孩子,当然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多年后重见,他找她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  魏平却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眼神专注,与以前似乎并无分别——他是她大学时的学长,两人不同系,认识于一次社团活动,然后便是三年恋爱……他毕业出国……汪秋星出现……两人分手……严格来说,现在的他与五年前并无太大区别,他本就长得出色,如今,除了原本的书卷气外,更多了几分成熟魅力,但这些,已经不是林嘉音会关心的了。  “你最近……还好?”   两人之间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如此的没创意——林嘉音眨眼,笑得从容:“我很好。”   魏平看看她身上的简单穿着,再瞄了眼那个挂在她椅背后的牛津布大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又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半年前。”   见到她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回答都很简短,魏平不由开口道:“当年的事……”   “魏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年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再谈的必要。”林嘉音显然没有了继续多聊的兴致,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下午还有两个采访,我必须先走了。”   “嘉音!”魏平情急之下,不由提高了声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嗓音道:“留个联系方式好么?”   林嘉音低头,视线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上,他的掌心温度比她的肌肤略高,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当年,正是这只手牵住了她,笑称“一辈子都不会放”,那时的她信以为真——可到头来,还是一场海市蜃楼,虚幻的爱情毕竟抵不上现实。  “好。”她收回有些远移的思绪,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魏平望着那张放在雪白桌布上的小卡片半晌,脸上神情几多变化,最后长叹出一口气,缓缓将写着“林嘉音”三个字的名片收入口袋,正想招手叫侍者来结账,却不防身后传来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子嗓音。  “真巧,魏总,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魏平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在自己身后正走来几名男子,为首之人身穿藏青色西服,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沉稳风范。他一怔,便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来,笑着伸出手去:“顾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的确没想到,真是幸会。”对于方才见到的一幕,顾醒其实也有几分意外。  离开天星大楼后,因为距离登机还有几个小时,便有助手提议去尝尝本地特色的饭菜,还推荐了这家饭店,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汪家的准乘龙快婿,正神情暧昧地握着一名女子的手,两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放下了一张名片离去——这种事情,在他所处这个圈子里可说是司空见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如魏平这般在大庭广众下就如此明目张胆的,还真是少见。  顾醒有些不以为然地想到,伸出手去与魏平轻握了一下,不由想到方才那位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看她的背影以及挎着的那个蓝色大包,便知道是之前坐在那辆黑色轿车上的人——他的记忆力极好,可算是过目不忘,纵使只有一瞥,也已经足够。  在他看来,那名女子的长相称不上美丽出众,也不妩媚动人,甚至连基本穿着打扮的品位都没有,与汪秋星完全没得比,也不知这魏平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林嘉音走出饭店,外头的雨似乎又大了点,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带伞出来——类似的事情,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尤其是在这雨水特别多的春季,就算是听了天气预报,可是只要早上没看到下雨,就绝对不会把伞放到包里。对此,曾有好友精辟总结,说穿了,其实就一个字,“懒”。  不过,既然都这样了,干脆就“懒”到底罢。  她上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地址,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车窗玻璃上,不久就蒙上了一层雾气,连带着外面的景物也开始朦胧,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让人浑身都觉得难受——离开这个城市不过六年而已,她竟已经有些不适应这种天气。  手指在车窗上来回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刚才见到了魏平,连带着那些被沉淀在最深处的回忆,也一点点被翻动了上来,那时人人都盼着能快些毕业,却不知大学生活才是最纯真无虑的日子。一旦走出校园,外头那些诱惑令得很多人都开始改变,其中也包括了魏平。  说起来,魏平在大学里也是风云人物,他是直升保送生,又弹得一手好钢琴,人长得斯文,书卷气十足,身形修长,家境也算不错,毕业后直接去了美国读研——若不是因为这个,林嘉音当初也不会一心拼命考试,并申请了与他相同的一所学校,只是没想到,那年暑假,她才拿到签证,正在满怀欣喜地整理行李,魏平却已经带着另一个女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魏平对她很好,可说得上是宠溺了,身边的同学都羡艳她能找到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友,但魏平的父母却一直不怎么喜欢她,因为觉得她年幼丧父、家境不好,每每看她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点轻蔑之意,也屡次在她面前提过两人“不相配”——在他们心目中,魏平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该当娶一个能对他有所帮助的女子,汪秋星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  其实说起来,如今的林嘉音心里对汪秋星并没有多少恨意,当初也曾怨恨过、也曾不平过,但多年后回头再看,反倒有了丝了然,当初真正的决定权是在魏平手里,是他放了手、移情别恋,汪秋星的出现不过是个契机——倘若没有她,恐怕日后也会有其它的李小姐、张小姐,既然能少奋斗二十年,哪个男人会舍得放弃这种送上门的机会;更何况,魏平也的确算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男人。  其实有一句话是最好概括的,虽然很俗,但无论如何,总是真理,只是当初的她不信而已:在面包面前,爱情总是软弱无力的。  细雨仍在淅沥下着,出租车终于停下,司机转过头来问她:“是不是这里?”林嘉音点头,付了车费,也不管深色玻璃落地门的黄铜门把手上挂着“营业时间:下午五点至凌晨两点”的牌子,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挂在门背后的铜制风铃左右摇晃起来,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吧台旁,正在擦拭酒具的年轻男子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点头道:“你等等,我上去叫老板娘。”   林嘉音选了一张靠近壁炉的深红色沙发,大咧咧地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踢踏”地脚步声从上头传下来,越来越近,头顶的灯光亮起,然后便是一个女子低哑慵懒的嗓音:“你个懒人,又来我这里打秋风呀。”   “我想吃山楂片。”林嘉音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牛头不对马嘴,笑眯眯地接口。  “嗤,什么不好吃就喜欢吃那种东西。”话虽如此,那女子还是回头对着那年轻男子吩咐道:“去给我们林大小姐端两盘山楂片来。”说话间,她已经来到了林嘉音面前,猫一般的眼,黑色大波浪长发,肩上松松垮垮挂着条深蓝色羊绒披肩,底下是碎花白衬衫和一条直落脚踝的宽松黑色长裙,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觉得风情万种。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碰到什么事了?”方莹捡了一张离她最近的沙发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嘉音表情无辜地眨眼,低声嘟囔:“人家哪有……”   “少在我面前来这套。”方莹拨了下头发,又打了个呵欠:“还人家呢,每次你用这种称呼,总会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说是吧?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山楂片,我继续上去睡觉了。”   “好吧好吧……”林嘉音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在方莹这只狐狸面前,她的心事总是无处可藏,沉默了片刻,闷声道:“嗯,我今天碰到魏平了。”“魏平?”方莹正在点烟的手顿了顿:“那个负心汉也回来了?”   负心汉……林嘉音决定不对这个叫法做出任何评价:“嗯,今天去采访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天星房产,是汪秋星家里的……”   “然后呢?”方莹追问。  林嘉音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静,淡声回答:“他请我吃了顿午饭。”   “再然后呢?”   “……没了。”   “就这么点小事,也弄得一副惊天动地的模样。”方莹吐出口白烟,横了她一眼,带着几分不满:“不就是一个破男人请你吃了顿饭,也值得来烦我?”   林嘉音无语,抓起面前的山楂片往嘴里送,她用力咬咬咬,仿佛在发泄——唉,就知道方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到底是哪里搭错了,自己送上门来给她毒舌?  “不过呢,不是我说什么,嘉音,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身打扮也好换换了,老这么穿你不觉得腻吗?话说回来,你不会因为一个魏平,受了点伤,就打算这辈子都不再找男人了吧?”   林嘉音终于忍无可忍,她抬头,笑嘻嘻地一字一句道:“方莹,我有没有说过……你真是越来越像我老妈了。”   “林、嘉、音,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吧台后,在认真擦拭酒杯的男子,看着里头那两个追逐打闹的女子,有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周一上午,是报社例会时间。  林嘉音坐在长桌近门口的那端,低着头,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听着部门主任激情轩昂的训话。其实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自己的办公室去,趴在桌子上好好睡一觉,昨晚上在家里看电影,直到十一点多才睡觉,倘若不是因为今早有例会,她本可以多睡些时间——而现在,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当着部门主任大人的面打瞌睡的。  “今天就先到这里。”部门主任终于结束了长篇发言,手一挥:“林嘉音,你留一下。”   “好。”林嘉音虽然很想立刻回去补觉,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待到会议室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部门主任把门一关,表情严肃地坐在林嘉音对面:“小林啊,前阵子来的那个实习生,表现怎么样?”   林嘉音一愣,她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她回答道:“蛮好的。”   “嗯,那就好。总编办的意思,是从这批实习生里挑几个优秀的,留下转正,你留心看着,假如觉得还行的话,可以推荐下。”王主任点头又道:“还有,关于天星那个稿子,一定要好好写。广告部那边才打电话来说,人家已经预定了下个月财经版每周三天的整版彩色广告,这可是大客户。”   “王老师,我知道的。”   “这条线以后就由你来跟进,近期天星应该有不小的动作,不如弄个系列跟踪报道出来。”   “好的。”林嘉音连连点头,却仿佛已能看到自己加班的命运。  “嗯,好好干。”部门主任见林嘉音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便又加重了语气道:“这个采访很重要,做得好的话,会对你五月的职位评定很有帮助。”   “谢谢王老师。”林嘉音再次点头,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眼底。  回到座位上不久,坐在隔壁办公桌上的薛如月椅子一转,就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  “哟,林嘉音,主任是不是又派了什么好差使给你啊?”   “哪有呀。”林嘉音笑着回答,同时把前台阿姨才送来的一叠报纸往桌子上一放,正巧不巧地挡住了薛如月瞥来的目光。  “唉,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种好差使,又不会抢了你的。”薛如月讪讪收回视线,若有所指地道。  林嘉音当然知道薛如月心里在打的什么小算盘,可是她懒得去理,正巧这时,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薛如月见她要接电话,也不好再缠着问了,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看过来的目光仍是闪烁无比。  “喂,请问哪位?”   “是嘉音吗?”电话另一头,是男子低沉带笑的嗓音。  林嘉音一下反应过来,声音里有了惊喜:“苏岩,是你?”   “嗯。”那头的声音停了停,然后又道:“我回来了,今天晚上见个面吧。”   “好。时间、地点?”林嘉音回答得很是爽快。  “地点放在七号会所怎么样?时间么,你下班了我去接你。”   “呃……”林嘉音略微迟疑了下:“七号会所?不能换个地方?”她对于那个地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出入的尽是些本埠的名流巨贾,万一被什么人给撞见了,又是同苏家二公子在一起,那她到时候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苏岩在电话那头轻笑,仿佛知道她的迟疑:“听说那里今早才到了一批江刀,还新鲜,有没有兴趣?”   江刀啊……林嘉音双眼发亮,忙不迭地道:“当然有。”   “好,那你下班了给我电话。”   林嘉音挂下电话,就看到电脑上的内部工作系统跳出一条消息,是实习生小许发来的:林老师,稿子写完了,我已经发到存稿库了。  她敲了几下键盘,打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几秒之后,对话框那边又跳出来一则消息:林老师,下星期五天星公司有个项目开盘,李经理打电话来说请我们去现场。  林嘉音对着电脑,微微侧了头,她慢腾腾地敲着键盘,仍是先前那三个字:知道了。嘴角却缓缓浮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七号会所,位于本埠市中心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据说,这“七号”的意思,是指行第七开业的意思,而同一类以数字命名的私家会所,在全国各大城市,共有二十九座之多,隶属于某大型酒店公司名下。  从外头看,这座七号会所十分的不起眼,约摸两人高的围墙灰扑扑的,上面还挂着几十年前才会用的保安措施——三排带着尖刺的铁丝,七弯八绕,还时不时有树枝挂出来;入口处,两扇雕花铁门敞开着,从外向里看去,那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每隔几米就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沿着林荫道到底,再拐一个弯,眼前却豁然开朗了起来,一幢三层楼的洋房矗立在那里,明亮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帘的缝隙透出来,隐约可见人影绰绰。  林嘉音原本打算自己打车过来,但是苏岩坚持要来接,她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下了车,苏岩将钥匙递给一旁迎上来的服务员,便跟在林嘉音身后一起进了会所的大门,早有人迎了上来,面带殷情笑容,向着苏岩道:“苏少,给您预留了‘兰亭’和‘竹轩’,您看哪里比较好?”   苏岩嗯了一声,转而向着林嘉音问道:“你想在哪里吃饭?”   林嘉音原本正在打量入口处那个半人多高的清花瓶,听到他问话,就转过头来随口道:“前面一个吧……”   她话音未落,门忽然开了,进来几名男女,而走在最前头那个,林嘉音恰巧认识,正是汪秋星。在她身后,是一名身着黑色长大衣的男子,正低头同身旁之人说着什么。  林嘉音匆匆瞥了他们一眼,干脆转过身去,面对汪秋星,她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与此同时,苏岩也看清了来人,脸上不由露出一份意外之色:“顾学长?”   那边,黑衣男子听到这个声音,停下了正在同助手交代的事情,他先是看到了林嘉音,但视线并未停留,随即就转到了苏岩身上,脸上神色如常,嘴角挂着从容的笑:“苏岩,怎么是你?”   林嘉音原本就没打算再转过头去,可她难得听到苏岩这个眼高于顶的朋友会主动向人打招呼,到底是没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为什么,门口明明站着数人,她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顾醒——那的确是名很出色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目俊朗,目光深沉,自有一股成熟内敛的气势。  似是发现了她的注目,顾醒的视线从苏岩身上忽然移开,两人目光相对,他只是微微一顿,便又移开了;林嘉音却觉得一愣,或许是她多心,他方才望来的眼神看似平淡无奇,但隐约又带了一分奇异的情绪——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情绪叫做好奇。  苏岩与林嘉音进了包厢坐定,在上冷盘的时候,苏岩开口悠悠问:“刚才见你在门口盯着那花瓶直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林嘉音抿了口茶,笑着说:“哪有什么不对——假如我没看错,那个应该是清朝官窑的彩瓷吧?”她好像在最近一期送来的目录上有见过这么一个东西,起拍价就达到了八位数,抵得上数辆法拉利,但因为不是她中意的,所以印象不是最深刻。  苏岩点头:“是乾隆时期的,我去欧洲之前买的,记得你以前曾提过——假如觉得喜欢,我等下让人给你送过去?”   “别,这种东西就是送过来,估计只会被我妈嫌弃家里又多了个积灰的东西。”林嘉音一说完,便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东西。  “伯母最近身体好么?”   “还不错,天天不是看财经新闻就是看股市行情,比我还敬业。”   苏岩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比你忙多了。”   “没错。”林嘉音接口,笑嘻嘻地说:“我这人没什么特点,就是懒。”   苏岩摇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和无比,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话说回来,你的工作情况怎样?”   “还可以,也就是老样子了。”林嘉音闷头吃菜,声音有些含糊:“其实是有点点忙,新带了一个实习生,还要做一个系列报道。”   “哦?那我最近可是要看看报纸了——那个系列报道,是关于什么内容的?”   林嘉音握着筷子的手一紧,随即语气平淡地说出四个字:“天星房产。”   “天星?”苏岩看了她一眼,他自然是知道她与魏平的那段过往,便笑着叉开了话题说:“说起来,天星最近倒是消息满天飞呢。”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什么消息满天飞?”   “就我知道,天星的资金链这两年一直有问题,手里压着几个项目都动不了,到处在找启动资金,但银行都不愿意放款子。”苏岩微一沉吟,又接着说道:“听说最近好像有被人收购的风声传出来……”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口。  不知为什么,林嘉音的脑海中掠过方才见到汪秋星以及那名男子的画面,她眉目微敛,试探着问:“苏岩,你刚才叫那人顾学长?”   苏岩只是笑,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心思急转之下,她不由脱口道:“顾家?”   苏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笑非笑地道:“哟,嘉音,这一切可都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若是要上头条,可不能扯出我的名字来呢。”   林嘉音撇嘴:“谁会没事去写那个。”   苏岩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来:“本埠这水已经够深了,没想到顾家也有兴趣来掺上一脚。”   林嘉音不以为意地耸肩:“这也正常,顾家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有背景有人脉,会放掉这个机会才怪。”   苏岩笑了笑,见她神色正常便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说起来,我这次在维也纳碰到你那位表弟了。”   林嘉音面带疑惑地抬起头来:“你说哪个?难道是……”看着苏岩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不会是那个自命浪漫无比的家伙吧?”“正是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声,他最近接受了本埠一家公司的聘请,估计两个星期之内就会过来。”   林嘉音眨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问:“那家伙怎么会跑维也纳去的?”假如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弟的居所应该是在纽约才对。  “据说是为了追一位让他一见钟情的西班牙女郎。”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做评语:“色狼!”   与此同时,第七会所的另一个包厢内。  身为顾醒特别助理中唯一一位的女性,张晓然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点菜的任务,然后,在将菜谱交给服务生的的时候,正好看到身边坐着的汪秋星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开口笑问:“汪小姐,这么出神,在想些什么呢?”   汪秋星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   “哦?”张晓然显然不信,她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顾氏总裁特别助理一职,虽说是凭了关系,但也有自己的实力在里面,说话自然就少了几分顾忌,便向着汪秋星打趣道:“我还以为汪小姐是在想魏先生呢。”   汪秋星面上表情一滞,笑容有些尴尬了起来:“哪有呀……”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不悦的,若不是因为看在张晓然是顾醒的表妹份上,而顾氏才又收购了汪家的公司,按照她以往的脾气,恐怕当场就要板下脸来了;不过说到魏平,她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心思急转之间,便笑道:“我其实是在想……刚才我们在门口见到的,好像是苏家的二公子吧?”   张晓然的注意力果然被移开,她跟在顾醒的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得不少,与苏岩也有过一面之缘,便点头道:“对,是他。”   “哦,可真巧。”汪秋星的笑容略带几分深意:“说起来,他身边那位小姐,我倒是认识。”   果不其然,张晓然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哦?”   苏家二公子在圈子里也是名头不小的,年纪轻轻就回国接管了苏家不少产业,但行事却是极其低调的,又经常不在国内,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就显得神秘了起来,更遑论他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位女伴,自然会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那位小姐……”汪秋星语气一顿,颇为满意地发现自己说的话吸引了桌上多数人的注意力,不由提高了嗓音娇笑着开口:“她以前在纽约那个留学生圈子里,可是大大有名的。”   “哦?怎么有名?”张晓然被吊足了胃口,追问起来。  汪秋星妆容精致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屑:“她叫林嘉音,似乎家境不是最好,当初能出国,也是因为靠了一位教授的特殊关系。她一开始读的是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硕士,为了能顺利拿到学位和身份,来者不拒,好像两、三个月就会换一位男友,听说各种肤色的都有呢。”   张晓然挑了挑眉,她也曾在海外留学,知道有些人的确是为了一张绿卡会不择手段,所以也就相信了七、八分,但随即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问:“既然这样,那她怎么又回国了?”   汪秋星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讥讽:“她后来转学了,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她似乎到最后也没能如愿拿到身份,就只好回来做记者了……没想到,她居然能认识苏家二公子,果然是本领很大。”   “像她这种人,苏二少应该也就是玩玩罢了。”张晓然拨了下额前的刘海,不以为然地下了评论。  汪秋星却是若有所思:“这可未必,她很有一点手段的。”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她可不是第一个,圈子里头大家见得还少么,不久前许家三公子不是才甩了一个要死要活的?”张晓然冷哼了一声,想起方才对林嘉音短短一瞥的印象,随意扎起的马尾、看起来就很廉价的风衣、衬衫以及牛仔裤,五官顶多就是清秀而已,这种女子,怎么可能抓得住那位苏二少?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让苏二少死心塌地,以苏家的家世,苏家长辈又怎么可能让她这种人入门?  汪秋星听了她说的话,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有种发泄过后的痛快。  魏平自从那日见了林嘉音之后,就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连开会的时候都经常走神——她倒是不相信了,以她在本埠的人脉和圈子,还会除不去一个小小的林嘉音?当年她能把魏平从林嘉音手里抢过来,现在自然也有办法守住!  与此同时,正在与一位助理低声讨论公事的顾醒忽然停了口,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陷在沉思中的汪秋星一眼,他虽然神情平淡,嘴角带着惯有的淡笑,眼底却掠过抹极浅的异色,然后就如同什么都没听到般,与自己的助手继续方才的话题。  林嘉音自然是不会知道,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有人在她背后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事实上,她今天晚上的心情很好,因为吃了不少对胃口的食物,而且苏岩又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说话幽默且有风度,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过了十点。  苏岩知道林嘉音太晚回家会有不妥,所以就签单结了账,同她一起走出会所大门,早有侍者将苏岩的驾车开到了两人面前,他接过钥匙,上车后,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反而一手扶在了方向盘上,看似随意地问道:“等下想不想出去逛逛?”   林嘉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们等下又要去飚车?”   苏岩点头笑着回答:“张烆和许偌言他们听说我这次去欧洲,带了辆新车回来,打电话缠了我一个下午,说是一定要试车,所以就答应了。”   林嘉音无奈地叹气:“饶了我吧,我这把年纪,实在已经不适合午夜狂奔了……”   说起这个,她就想起当初回国之时,因为无知而被苏岩骗去体验飚车的凄惨经历。那次是凌晨二点的时候,几位颇有身份的青年才俊,让本埠的交警大队封了高架的几处主要入口,各自开了家里的顶级跑车在上头一字排开互相追逐。  之前在国外的时候,林嘉音开车向来是中规中矩的,哪怕是上高速公路,时速也一直在60迈上下游移;而那次坐在苏岩的车上,她曾瞥过一眼时速表,起码过了180公里——所以,那次她实在是被吓得不轻,主要后遗症,就是从此听到苏岩说要“试车”两字,就心惊胆战。  苏岩望着她,虽然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但他的眼神还是几不可见地暗了一下,见到林嘉音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窗外,放在靠近她那侧的右手不由扬起,似乎想要勾起她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但是到了中途,又慢慢停在了半空,片刻后,不动神色地收回了手,笑着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气氛:“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他顿了顿道:“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   “不用了,现在回去就行了。”林嘉音漫不经心地点头,或许是刚才吃得太饱的关系,她总觉得有点想昏昏欲睡,眼皮子耷拉了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才苏岩的那个举动。  车子到了家门口,林嘉音提起扔在脚边的蓝色大包,开了车门正想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向苏岩道:“对了,那个……晚上等下去试车,记得小心点。”   淡黄色的车顶灯光下,苏岩缓缓勾了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深深看了林嘉音一眼,慢悠悠地回答了一个“好”字,然后坐在车内看着她走进铁门,这才发动车子离去。  林嘉音一面向里走,一面听着苏岩车子离去的声音,脚步之中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她摸出钥匙开进了房门,开了门口处一盏小灯,正想低头脱鞋子,却不料迎面飞来一支雪白的鸡毛掸子,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谁知一不小心脚趾撞在了鞋柜上,直疼得她龇牙咧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十九分。”原本漆黑一片的客厅,灯忽然被全部被打开了,一下显得明亮起来。客厅与门口的交接处,站着一名中年女子,身高与林嘉音差不多,只是显得更富态些,穿了件睡衣,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不怒而威:“林同学,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最晚十点前必须回家。倘若有特殊情况,必须事先打电话。”   林嘉音瞄了眼墙角的落地钟,笑得有些尴尬:“呵呵,妈,我下午其实有打电话回来想说一声的,可电话老接不通——是苏岩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去了。”   林妈妈“哦”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她是知道苏岩的,还见过几次面。片刻后,林妈妈才又慢腾腾地道:“苏岩那孩子我看着觉得还不错,对你也很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留意点了,别整天就知道玩啊吃啊的,像什么样子,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也是要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林嘉音脸上带笑连连点头,用最快的速度脱了鞋子,然后一面叫着要赶稿子要收邮件,就往书房里冲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杀着她一般。  林妈妈没拦着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星期四就是天星房产那篇稿子的截稿时间,所以林嘉音打算提前两天完稿,然后传给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过目下,再最后进行定稿——这类与广告挂钩的稿子,向来都是这么一个操作流程,她开始不太适应,但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实习生小许交过来的稿子能看得出是用心写了的,只是她的稿子太长,又让人抓不住重点,这两个毛病林嘉音之前曾同她说过几次,没有效果后,也就懒得再多说了,干脆直接就在稿件上改掉。  因为今天起得早,所以到报社的时候才早上十点不到,整个财经部的办公室内都没什么人在——报社的记者是出了名的夜猫子,尤其是做日报版面的,因为要等排版和部门主任以及总编签字的关系,晚上在报社工作到十一、十二点是常有的事。  林嘉音早来,也正是因为贪图这份清闲,她给自己泡了杯绿茶,开了音乐,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不过,这种清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十点一过,外头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响声,然后是推门声,以及某位女同事正在打电话撒娇的娇滴滴地声音。  “……不要那个啦,周总,人家想要今年春季的那个绿色最新款嘛!”   林嘉音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那位打电话的女同事绕过了放资料的柜子,在看到林嘉音的时候,脸色僵硬了下,便草草挂了电话。  “哟,林嘉音,今天来得好早呀!”薛如月身姿袅娜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似乎有些尴尬,但仍是向着隔壁位置上的林嘉音打了声招呼。  林嘉音抬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很自然的笑:“是呀,赶稿子呢。”   薛如月也笑:“难得看你这么卖力写稿子呢。”   林嘉音又回了她一个笑,不过面上带了几分惊讶之色:“哦?是吗?我自己倒是没发现呢。”   薛如月把手里拎着的包轻轻地搁在了桌子上,金属链子落下来发出一串细碎的杂音,林嘉音却转过了头去,不再看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专心改稿子。  没过多久,办公室里的人来得渐渐多了,林嘉音的位置在角落靠窗处,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少干扰,直到敲完最后一个字,她才伸了个懒腰,视线一扫,发现旁边薛如月的位置上,又多了另外两位其它部门的同事,三个人正聊着天,而薛如月在不遗余力地炫耀着她今天拎着的新包是如何的价值不菲。  林嘉音对于这些个事向来没什么好奇心,她把写完的稿子打印了出来,然后通过传真发给了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看了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伸手关了屏幕,才打算去楼下的报社食堂吃午饭,却不料电话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办呢?打电话找熟人求救?还是找天星大楼的物业人员来带路?又或者是等车子经过请人带自己一程?林嘉音手里拖着大包,站在车道边上,耷拉着脑袋,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语,她并不是第一次迷路,却是第一次在车库迷路,也不知以后还会在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迷路……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在她的身后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来,停在了她的身边。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五官俊朗英挺的男子脸庞,正是顾醒,他的笑容温和有礼:“是否需要帮忙?”   林嘉音一怔,然后毫不客气地点头,同时坦然地解释:“假如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带我到门口?我迷路了。”   顾醒笑着点头说了声“当然可以”,林嘉音便转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待到上到车里,她这才发现车里除了司机以及顾醒外,前排座上还有一名年轻女子在,看年岁不过三十,但打扮穿着俱是十分的精致。林嘉音一面关上车门,一面笑着说了声“打扰”,也不见那女子有什么反应,她并不以为意,视线重又落回到顾醒身上,点头道了声谢谢。  顾醒则侧头望着她,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不必,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假如我没记错,在第七会所里,我们似乎曾见过——当时你是与苏岩在一起吧?不知怎么称呼?”   林嘉音点头,没想到他的记忆力会如此之好,居然对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能过目不忘:“是的,顾先生真是好记性。我姓林,名字是嘉音。”   顾醒对于她知晓自己的姓氏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车库出口,便笑着回答:“林小姐,我单名一个醒字,苏岩是我的学弟……既然你是他的朋友,假如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一程?”   林嘉音本想拒绝,可是眼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下班高峰期,天星大楼附近又是出了名的难打到车的地段,再说她今天晚上本来就与几位高中同学有约,犹豫了片刻,她就将自己的目的地给报了出来。  “林小姐怎么会来天星大楼的?”顾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林嘉音笑了笑:“我是来工作的。”   “哦?可以问问林小姐的工作是?”   “我是记者。”   顾醒沉默片刻,报出了一个报纸的名字,并问:“是不是这家?”   林嘉音听了反倒觉得有些吃惊:“顾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但话一出口,她就明白自己是问了个笨问题——天星在自己工作的报纸上砸下那么大一笔广告费,顾醒作为天星未来的大老板,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色奔驰平稳地向前行驶着,司机只是专心开车,张晓然则坐在前排,一手托腮,手肘靠在车门上,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往后退去,一面听着后排座上两人之间的谈话,心里却是冷哼了一声,方才她陪着顾醒下楼,电梯门才打开,就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仿佛被他们惊扰到般,猛地分了开来,当时那个离去的女子身影,不正是现在就坐在后排座上的那位?她背着的那个蓝色大包就像是一个显眼的标记,又破又旧,也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便宜货——张晓然抬头悄悄看了眼后视镜,又有些不屑地移开了视线。  “那么,林记者以后将会负责天星公司的系列报道了?”顾醒的嗓音温和低沉,说话速度不紧不慢,虽然只是闲聊,却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和感。  林嘉音笑着点头:“假如没什么变化,应该是这样的。”   “哦?那林记者方便留张名片么?”顾醒微微一笑,口气淡定有礼。  “当然。”对于这种要求,林嘉音当然不会反对,便低头弯腰去包里翻自己的名片夹,她的包空间很大,可东西却放得很杂,很多事物都搅在了一起,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要的东西,抬起头来,却发现顾醒正拿了一张做工考究的名片,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宝蓝色的衬衫袖口正好盖过手腕,外侧系了一枚金色黑珐琅袖扣,上面浅浅勾勒着一个图案,颇有几分绅士优雅的味道。  林嘉音接下名片,又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也不知是为什么,她的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尴尬,又有些局促,其实,她回国后做记者以来,同人交换名片的时候,向来是如此要找上大半天,但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像今天有这种感觉,倒是头一遭。  不多时,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正是本埠最为热闹的商务区域之一。林嘉音笑着向顾醒再次道谢,后者神情颇为自然地与她道别,嘴角挂着淡笑,视线却在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移开了眼,无人知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到车子再次起步的时候,张晓然到底是沉不住气,开口叫了一声:“表哥。”严格说起来,她与顾家的关系并不近,但每当两人不谈公事的时候,她一般都会乐意用这个称呼。  “嗯?”顾醒听到她开口,视线仍是落在窗外,目光深邃,不知看向何处。  “她就是汪秋星说过的那个人吧?”张晓然不等顾醒回答,又道:“汪秋星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原本还有点不信的,可刚才她和那个魏平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就那样……”张晓然撇撇嘴,一派不屑的神情:“真是想不通,表哥你刚才干嘛要停下车子让她上来呢?把我们去机场的时间都给耽搁了。”   顾醒笑了笑,收回远眺的视线,轻描淡写地道:“举手之劳,何必这么计较。”   张晓然听他这么回答,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催促司机快点开车,以免误了飞机的时间。  在楼底下逛了好大一圈,林嘉音这走进事先与人约好的餐馆,报了一位同学的姓氏,服务员就立刻将她领到了一间包厢内。虽然时间还未到,但是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女性,都打扮地非常光鲜亮丽,脖颈、手腕、手指上,俱都有不同程度的璀璨光芒在闪烁。包厢内只摆放了一张圆桌,可以容纳下十人,仅有两、三个位置还空着。有人见到林嘉音进来,便忙着举手打招呼,林嘉音也与老同学们一一打招呼,最后在一个靠门的位置上坐下。  大家一阵寒暄过后没多久,余下的两位同学也到齐了,有人叫着上菜,而里头靠窗处座位上的那人,则笑着对坐在主位上的女子说:“哎呀,刚才被打断了,继续说呀,王慧,你老公给你带的那个最新款的名牌包,到底要多少钱啊?”   王慧挑了挑眉头,虽然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但口气中的那丝骄傲到底是透漏了些许她的真实心情:“也没多少,才五千多美金而已。”   “哇,五千多美金还说才?快抵得上我大半年的工资了!”席间有人惊呼。  “说起来,王慧你手上的那个戒指也不便宜吧?”又有人问。  “还好,不过八千多美金。”   “你老公真是疼你呀!出国一次就给你带那么多好东西……”   林嘉音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听着以前的高中同学们攀谈彼此的衣服、鞋包、首饰,乃至老公和孩子,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聚会,她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消失得太久,放眼望去,有几个人她甚至已经无法将名字与脸孔对上号,而且这次聚会的发起人王慧,在高中的时候与她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顶多也就是普通同学而已,若是在街上相遇,或许连招呼都不会有一个——或许是她离开这里太久、寂寞太久了罢,又或许是对以往那段无忧岁月的美好追忆,所以才会就这么冒然地来参加这次聚会,然后发现,其实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这家餐馆的菜并不对林嘉音的胃口,她看着陆续端上来的冷盘与热菜,只随便尝了两口,就不再吃什么。菜上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是有人注意到了她,开口的是王慧:“对了,说起在国外购物这事情,应该问林嘉音嘛,人家可是在国外待了六年才回来的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把视线都转向了林嘉音的身上。  “对了,林嘉音你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再去美国?到时候可要帮我们多带点东西回来啊!”有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女子笑着对她说。  林嘉音只是笑笑:“最近都暂时没这个打算……”   “你去美国已经好几年了,怎么会突然想到回来的?我们最初听说这个消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又有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女子开口问。  “想家了。”林嘉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难不成,她该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因为在外头饮食不习惯所以才回来的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林嘉音连着回答了好几个才平息了众人的好奇心,正当她以为自己能抽空歇口气的时候,王慧又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了:“说起来,你家当初出了那件大事,大家都蛮担心你的,谁知你后来居然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后又去了美国读研究生,还真是不容易呢。”   她这句话一说,整个包厢内瞬间平静了不少——坐在这里的人,不,或许该说是林嘉音当初的高中同学,都知道王慧口中的“那件大事”究竟指的是什么——林嘉音听了,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王慧的身上,许久才移开,嘴角勾着淡笑缓缓道:“王慧,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关心我。”   王慧被她看得心里发冷,上了淡妆的精致脸庞笑得有些勉强:“大家都是同学嘛,互相关心也是应当的……”   林嘉音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了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旁人便立刻把话题给岔了开去。  “王慧,听说你老公的证券公司业绩很好,有空也给我们透露点内部消息啊?”   “哪里呀,他又不管证券那块……不过他们公司最近倒是请了一个金融教授做特别顾问,听说是从美国来的,马上就要上任了。”   “哇,那肯定是付了高薪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听我老公提过这么一句……”   席间的气氛重又活络起来,林嘉音正打算找个借口偷懒回家,忽然听到有人在那里问:“唉,你们谁知道方莹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林嘉音微微一愣,随后就听到有人回答:“方莹?呵呵,那种人提她做什么呀?说起来,我上次好像在一个酒吧里见过她,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做什么好事……同学里有这种人,还真是丢人呢!”   “说得没错,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漂亮,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勾引老师,大学的时候还做了别人第三者,听说都堕胎好多次,最后还被学校开除——假如我以后女儿像她那样,不如直接掐死算了!”   这席话激起不少人的赞同,林嘉音却垂下了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在经过人口相传后,就会彻底失去原来的面目,身为方莹的好友之一,她大概算得上是比较有发言权的——确实,方莹以前的生活的确是有些混乱,但并没有像她们说的如此不堪,而且有些事情,方莹自己本身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只可惜,事实真相往往不为人所知罢了。  林嘉音并没有替方莹辩解的打算,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轨迹,而现在的她,似乎也已经距离这个老同学圈子越来越远了——或许,以后她再也不会参加类似的聚会了吧。周五,一般来说,是林嘉音最空闲的日子。  但这个星期五,实属例外。  一大清早,还不过七点,电话铃声就开始大肆作响,足足持续了数分钟之久,且没有停止的趋势。林嘉音在第一声铃响的时候,就被吵醒了,她非常鸵鸟地把头闷在被子里,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去把电话给接了,这才想起自己的母亲大人通常在早上五点就会去花园里锻炼,然后再去买菜买早饭,不到八点多不会回来——终于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只得认命地掀开被子,伸手去抓床头的电话听筒。  “喂?”她的语气实在是称不上友善,活像吞了个xxx。  “哈罗,嘉音表姐!”与她相比,听筒对面的男声则显得要清爽许多,似乎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他的阳光活力,唯一不足的是他的中文发音有些许奇怪,但总体来说还算标准。  林嘉音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半秒,眉头一皱,没好气地回答:“你打错电话了!”然后“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重新又钻到了温暖的被子里,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几秒之后,电话铃声重又响了起来,甚至连带着她的手机也发出了“嗡嗡嗡”地震动声——报社要求记者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林嘉音也不例外,只不过在睡觉的时候,她会把铃声调整到震动档。  家里电话可以暂时不管,可是手机就不能不管了,万一是报社那边打过来有急事,假如找不到人,领导可是会开骂的……林嘉音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似乎注定她是睡不成懒觉了,只得认命地爬起来,接通电话:“喂,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停顿了下,然后一分钟前她才听到过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哈罗,嘉音表姐,是我啦是我啦!”   林嘉音有些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初似乎的确有把手机号码留给这位自命浪漫的表弟:“海炜先生,我知道是你……问题是,你知道现在我这边才几点吗?”   “啊,这个问题我当然知道啊,现在你那边应该是六点五十七分嘛!”电话那头的男声回答得自信满满。  “那好,我告诉你,我昨天晚上工作到凌晨一点多才到家,你现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已经眼中打扰到了我的休息,你最好给我个理由。”林嘉音的语调听来很是温柔,但凡是熟悉她的人却明白,当她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其实火气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危险地步——事实上,林嘉音的起床气向来很大,尤其当被人从好梦中吵醒的时候,就还要更加厉害几分。  听到她这么说,那一边的声音顿时带了几分委屈:“嘉音表姐你好凶,人家不过是想告诉你,人家现在在香港机场,大概三个多小时后,人家就会到你家了……”   什么什么?林嘉音的睡意顿时他这短短的几句话给全部驱散了,她不由语气诧异地道:“按照你上个月通过EMAIL给我的行程表,你不是应该下星期才到吗?”   “是啊,不过人家想嘉音表姐了嘛,所以临时改了航班……”   林嘉音对他的刻意讨好无动于衷,只是抓过了纸和笔,语气平静地说道:“把你的航班号和到达时间给我。”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欢呼,然后迅速报了一串数字和字母出来,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就知道嘉音表姐最好了!”   林嘉音哼了一声,挂了电话。  从林家到本埠的国际机场,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再加上出关检查什么的,还要起码再多上半个小时。所以林嘉音很是笃定,起床洗漱之后,这才抱着电话开始订出租车。可不知为什么,连打了几个电话,出租车公司都说暂时没有空闲的车子,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安排得出车子来——林嘉音就有些郁闷了。  没多久,林妈妈回来了,嘉音一面吃着早饭,一面嘟囔:“早知道,就去买辆车子了……”   林妈妈看了她一眼,好笑地说:“当初是谁嚷着说这边交通环境太恶劣,哪怕平时上下班是用走的,都不会考虑自己开车?”   林嘉音嘟了嘴,喝了一口豆浆:“当时不知道这边出租车会那么难叫嘛……”   “那现在怎么办?海炜的航班还有两小时就要到机场了吧?”   “管他呢!”林嘉音不满地说:“谁让他临时换航班的,让他等去吧……”   “嘉音,这似乎不是妈妈教过你的待客之道哦?”林妈妈的语调亲切。笑容和善,却让嘉音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只得认命地低声道:“好嘛好嘛,我去想办法。”   想办法这三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现在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时段,而林嘉音在本埠认识的人之中,也没几个是自己有车又有闲的——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电话打到了苏岩的手机上。  “嘉音,找我有什么事吗?”听起来,苏岩似乎是在睡梦中被林嘉音的电话给吵醒的,声音低沉且嘶哑,却不带一丝火气。  “嗯,想问问你等下有空吗?”   苏岩笑了笑:“当然,什么事你说吧。”   林嘉音一面把电话线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一面把海炜改了航班马上就要到本埠的消息同苏岩说了,后者听了,便让嘉音给他点时间,他会尽快赶到林家接了她一起去机场。  两人挂了电话,林嘉音心情愉悦地走到餐桌旁,去将剩下的早饭吃完;至于苏岩这边,虽然林嘉音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但他当时仍躺在床上,片刻后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拉开了窗帘,让阳光洒入室内,然后走进了卧室隔壁的浴室。  洗手盆上方的镜面明亮平整,将他眼底几缕淡淡的血丝映照得一清二楚。其实,他昨晚并未睡好,因为午夜时分,他的大哥苏崖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言词之间对他近来的个人生活很是感兴趣,不仅盘问了许久,并且变着法子打听他身边那位“林小姐”的情况,甚至还向他多次暗示,这位“林小姐”的私生活不甚检点——他知道必定是身边有人又去大哥那边多嘴了,却想不出究竟是哪个。  关于林嘉音的存在,苏家人是早就知道的,也清楚这位“林小姐”在他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一直口风很紧,从不主动谈起嘉音,所以苏家人也无可奈何。但是昨天大哥谈起嘉音的那种口吻,实在是让他觉得火大,所以一气之下干脆摔了电话,这么一闹,直到凌晨两点才睡下,自然就有些精神不足。  即便如此,苏岩原本低沉的心情,却在接到嘉音的电话后,被一扫而空,连带着眼底都有一种欢快的神色渐渐浮现——因为,这可是嘉音回国后,第一次主动找他帮忙。  林嘉音穿着深色牛仔裤和长袖针织衫,外头披了件小外套,肩上背着那只蓝色大包,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她懒洋洋地打开车门,对着苏岩道了声“早”,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没睡醒?”苏岩看着她,问道。  林嘉音一面系安全带,一面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呵欠:“你知道吗?海炜那小子早上六点多就打电话给我,等会儿看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掐他两下,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岩笑了几声:“你先在车上睡会儿吧,等到了机场我叫你。”   林嘉音却摇了摇头:“不要,我睡不着。”   苏岩也不勉强,视线转回前方,转动了车钥匙——事实上,林嘉音对于坐车总有种莫名的戒心,她的朋友们大都知道她的这个奇怪习惯,而他是少数知道原因的人之一。  车子转出小区,很快就上了高架环线,因为已经过了高峰段,所以交通状况很好,不到五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本埠的国际机场。  苏岩停好车,与林嘉音一起来到国际接机处。虽然是早上,但抵达本埠的航班数量并不少,整个大厅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可见到有人举着非常招摇的大牌子在等人。  林嘉音等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聊,忽然想到件事情,便转过头去问苏岩:“哎,你早饭吃了没?”在她的记忆中,苏岩向来有不吃早饭这个坏习惯,而且方才从打电话给他到他开车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从时间上来算——十之xxxx是没吃。  苏岩听到她这么问,先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说:“我不饿。”   “别用这个做借口。”林嘉音有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拖起他就往一旁的机场餐馆走去:“你这个习惯早该改改了,我说过好多次了,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苏岩没有回答,嘴角却挂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其实他今天是因为出来得急了些,所以才会没吃早饭。事实上,不吃早饭这个坏习惯,早在与她认识一年后,就已经彻底改了,让深知他固执秉性的家里人都感到大吃一惊,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林嘉音陪着苏岩随便吃了点东西,当两人再回到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了海炜所坐的航班已经落地的信息。又过了几十分钟,就当林嘉音靠在出关处栏杆上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忽然有个带着棒球帽戴着墨镜手推行李车的高大男子走到了她与苏岩的面前,低头咧嘴一笑,阳光灿烂,同时露出了白森森的一排牙齿来:“哈罗,嘉音表姐!”   林嘉音的瞌睡虫当场就飞走了,她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慢腾腾地站直了身体,脸上也不见什么激动的表情,半天才说了两个字:“走吧。”   这下轮到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愣住了,他原本是特意想把这位表姐吓一跳的,谁知道她竟然没什么特别反应,实在是失败啊失败,不过表姐不理他,他自己制造点久别重逢的气氛总可以吧?想到这里,他就放开了手里推着的行李车,上前两步,张开双臂热情地抱住了这位足足有大半年未见的表姐,无视周围人惊讶的注视,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她的脸颊。  林嘉音不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并非因为彼此的脸颊相触,而是因为她与这位表弟的身高相差实在太大,他这么用力一抱,便让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很是有些惊悚的味道。  “快点把我放下来!”   “哈哈,嘉音表姐,好久不见!”海炜抱着她,忽然皱皱眉,有些不解地道:“……唉?你好像比上次我们见面又胖了点呢!”   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她的体重问题,而且还用上“又胖了”这种罪无可恕的字眼……林嘉音终于忍无可忍,抬脚用力对着他踢了过去:“你给我放手!”   苏岩在一旁只是淡笑着看这姐弟两人玩闹,直到林嘉音被海炜放下,脚下踉跄有些站不稳,他这才上去轻轻扶了她一把,同时笑着向海炜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岩,你好!”海炜一面弯腰揉着受伤的小腿,一面抬头同苏岩打招呼。他们两人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现在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这些就是你全部的东西?”苏岩扫了一眼海炜推着的行李车,上面只放了一个普通型号的杆拉箱以及一只电脑包,数量少得就像他不过是来本埠做一次短途旅游。  “哦,当然不。”海炜笑得阳光灿烂:“这些只是随身带的,我另外还定了一个集装箱,让管家把平时用的东西都装进去了,不过那个走海路速度比较慢,大概要一个星期后才会送到。”   集装箱……林嘉音彻底无语,她虽然知道海炜有轻度洁癖,但还是没想到他会带那么多东西来本埠——她甚至怀疑假如房子可以长距离挪动,恐怕自己这位表弟会把他在纽约的寓所给整个搬过来吧。  三人上了车,苏岩看了眼时间,笑着道:“都快中午了,不如先去吃饭?”   林嘉音还未开口,海炜已经兴高采烈地在后排座上说话了:“太好了,我要吃嘉音表姐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肉!还有什么什么虾!……”   苏岩看向身旁的林嘉音:“你想吃什么?” 林嘉音回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神色的海炜,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我们去吃生鱼片吧。”   经过海炜的激烈抗争,三人最终还是去了一家较有本埠特色的私菜馆吃中饭。  包厢里,海炜吃得异常开心,林嘉音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今天早饭吃得不少,又不是最喜欢这类甜腻腻的菜,所以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又觉得水温太凉,所以干脆整个人懒懒靠在椅背上,问一旁正在大快朵颐的黑发男子:“原来不是说下个月你才会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海炜正在将一块色泽油量的红烧肉塞到嘴里,半天才发出声音:“前天接到公司发来的消息,说下个星期要我为这边的公司管理层提前做一次最近两星期的市场分析报告,所以就来了。”   “做市场分析报告?”林嘉音愣了愣,继而放声笑了出来:“哪家公司那么有闲钱?请你来只为了做点最基本的市场分析报告?”就她所知,这位表弟的薪水可不低,在本埠足以列入金领一行——虽然与他自己名下掌控的几个基金收益相比,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比她现在拿的薪水要足足高出十倍不止。  就算这样,在林嘉音看来,也算得上是有点浪费了——海炜,中文名沈海炜,混血,从小就对数字有着异常的天赋,十四岁被美国名校数学系破格录取,十六岁初涉期货证券市场,二十一岁凭借期铜一战崭露头角,名震国际期货市场;现在,他二十六岁,虽然已经转入幕后数年,但只要是熟知期货市场的人,但凡提起“SEA”这个名字,就没有不知道的。  一旁的苏岩也笑了笑,他因为才在机场的餐厅里胡乱吃了点东西,所以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只是神色悠闲地开口:“你要去的那家公司是不是叫‘凡盛’?”   海炜正在与一盆醉蟹做着惨烈的斗争,顾不上回答,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苏岩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他微微侧过头,向林嘉音道:“那公司是顾家的。”近来因为接连有几家公司在国际期货交易市场上遭遇到了一些问题,所以不少公司也开始对这方面重视了起来,苏家也不例外,他原本就想找海炜来帮忙的,却没料到阴差阳错下,反而被顾家抢了先手。  林嘉音对于这方面消息也知道些,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不由想到了之前曾见过两次面的顾醒——那个外表看似温和优雅的男子,留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沉稳内敛的眼,令人觉得难以琢磨。  时间转眼就过,一不注意,又到了周一。  林嘉音一大早就赶到了报社,开部门例会,上次天星的那篇稿子获得了不错的评价,除了稿费奖励以外,主任在看向嘉音的时候,带上了一种“你终于开窍了”的欣喜表情,却让当事人觉得很是无语。  因为这周并没有需要特别采访的专题任务,所以林嘉音乐得清闲,在开会完毕后,她翻了翻行程表,将两个不算重要的采访任务直接交给了实习生小许,自己就抽了个空,顶着两个熊猫眼,偷溜出了报社——自从海炜抵达本埠后的三天里,她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精力过剩的表弟同学拉着她到处游玩买东西,从早到晚,整整十二个小时不停歇,连带着把苏岩也一起被拖下了水,客串充当了一把车夫的角色。对于这点,林嘉音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本想请苏岩好好吃顿饭就当是道谢,可偏偏他因为公事,今天一大早就飞去了香港,所以她只好把这个计划延后了。  林嘉音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在靠窗的沙发位置上,吃了点东西,再叫了杯果汁,随意地翻看着这个星期的采访行程,可是春日午后温暖的阳光,却让她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哪位?”   “哈罗,亲爱的嘉音表姐,是我是我!”海炜的声音还是很有活力,一点都不像才睡了五个小时。  林嘉音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等下马上就要进去做报告了,大概四点左右能完成。”   “然后呢?”这位表弟不会是打算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向她汇报一声吧?  “你昨天不是说大姨今天晚上要请我到你家吃饭吗?可是我不认识去你家的路,等下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林嘉音愣了愣,被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情,沉默片刻后,只得认命地说道:“当然没问题,你把地址给我吧。”   在咖啡店消磨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光,林嘉音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走出去叫了车子。海炜给出的地址,距离林家其实并不远,位于本埠一处热闹繁华的商业区内。她下了车子,照着门牌号找到了那个地址——原来是一幢在本埠颇有名气的商业写字楼,足有三十多层,最底下五层则是一个大型商场,基本都是世界一线品牌专卖店。  林嘉音走到底楼大堂内,周围不时有人与她擦身而过,大都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她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海炜的身影,便掏出了手机开始拨打他的号码。  然而,就当手机屏幕上还在显示电话正在接通的时候,林嘉音就感到自己头顶上方的光线被人给遮住了,她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海炜那xxx光灿烂的笑脸,以及他的一口招牌大白牙齿——今天他的打扮与前几日有了很大的不同,头发全部笔挺地梳到了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深色格子手工西服,手里还提着一个与西服颜色相同的皮质公文包,颇有几分商界精英的味道。  顾醒是在中午时分才坐着飞机抵达本埠。  他原本并不想参加下午“凡盛”公司的高管会议,但后来王秘书提醒说,会议上会有新来的公司特聘研究顾问将会为管理层做第一次行情分析报告,这才改变了主意。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误,甚至于,对那些高管们居然能招揽到这位特别顾问,顾醒都感到很有几分意外——别人或许不真正认识这位叫沈海炜的男子,但他却是恰好知道其底细的人之一。五年前,他曾在期货市场上小试身手,正巧碰到大名鼎鼎的“SEA”一战成名,可说是印象颇深。后来听闻“SEA”退出了这个圈子,有人说他转去幕后专门管理大型基金,也有人说他转去了金融学院专门为硕士生授课,无论如何,顾醒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SEA”的报告果然没让他失望,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国际市场基本行情分析,但是由他说来,条理清晰,甚至还针对公司的业务专门进行了分析以及简单的预测。原本,会议结束后,顾醒就想同“SEA”聊上几句,却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SEA”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当时,顾醒因为自己也急着要去参加另外一场会议,所以便没多想,反正这位大名鼎鼎的“SEA”已经同公司签了一年的协约,日后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直到他走出停在了底楼的电梯,这才明白“SEA”走得这么急的原因——   大厅里人来人往,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以及站在她身边的“SEA”。  他们两人亲密地站在一起,“SAE”微微低下头,林嘉音则仰起了头,彼此之间的距离靠得很近,当他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几乎就要贴到了她的耳朵上,举止亲昵,仿若情侣之间在窃窃私语。  随后,她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一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SEA”望着她,嘴角也扬起了一道弧度,抬起手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发,又笑着对她不知说了些什么,这才挽着她的手臂走出了大楼门口。  顾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就想起之前与苏崖见面时所听到的那些内容——   哦,那位林小姐?当然是知道的。  她同阿岩在美国就认识了,有三、四年了吧。  阿岩对她……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去过本埠的那个会所吧?见到门口那只花瓶了没?那个就是阿岩上次去欧洲前弄来的,因为听说她喜欢,后来不知怎么又不要了,就放那里了。这还只是最新的一件,之前的那些个东西你是不知道,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我都快怀疑苏家能转行做古董生意了。  那位林小姐似乎出身一般,还是单亲家庭,家里长辈们当然反对,我就这么个弟弟,自然希望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可是劝了几次也没用——你别看阿岩平时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可只要有人敢和他谈这个,他必定和你急。  后来,我们觉得阿岩年纪也不小了,脾气又倔,就随他去了。谁知拖来拖去的,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出来……   顾醒的回忆到此为止,他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魏平,苏岩,沈海炜。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因为有客人,所以林妈妈特意下厨做了不少拿手家常好菜,摆放了满满一桌子。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海炜自从跨进林家之后,就变得彬彬有礼,再加上他今天因为做报告而特意打理过的发型和西服,完全看不出之前自由散漫的气质,前后判若两人,让林嘉音在私底下大叹,自己居然有一位“变色龙”亲戚。  “‘变色龙’?哦,亲爱的嘉音表姐,你怎么可以把我比作那种难看的动物呢?”对于林嘉音的比喻,海炜显然不能理解。  “那你说你像什么?”某人笑着回问,眼底却闪烁着一抹狡黠的光芒,明显没安好心。  被绕进这个话题的海炜浑然不觉其中的圈套,一本正经地想了又想,言词中带了几分不确定:“怎么说,以我的外表,也是像孔雀之类的动物,会比较正确吧?”   努力憋住才没有放声大笑出来的林嘉音只好用点头来表示自己的赞同,孔雀比变色龙又好到哪里去?一个兽一个禽,可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这位表弟有时候还真是好骗呢……海炜看着自己表姐的脸色,也知道方才说的话里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他虽然从小就学习中文,但因为长期居住在国外,所以对于某些比喻用词仍是不甚了解,到最后只好一脸郁闷地看着林嘉音闷头抖动肩膀。  对此,一旁的林妈妈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嘉音立时正襟危坐,表现出一副我很无辜我很乖的模样。  “对了,海炜,你父母最近还好吗?”林妈妈不理自己女儿的刻意讨好,笑着问海炜——她口中的海炜父母,便是她自己最小的妹妹和妹夫。  “嗯,都不错。”   “来这边几天了,还习惯吗?”   “嗯,还行,多亏了有嘉音表姐帮忙。”   “那就好,有事不要同你表姐客气。”林妈妈的表情看来颇为满意。  “不会不会!”海炜笑得阳光灿烂,林嘉音则在一旁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是啊,他什么时候同她客气过,甚至连去超市买个厨房用纸都要拖上她。  “对了,海炜你有空呢,就在你们公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帮嘉音留心下。”林妈妈给海炜盛了一碗鱼汤,慢条斯理地道。  海炜眨眨眼,有些吃惊地道:“咦?嘉音表姐没有人追吗?不可能啊……”   林妈妈斜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是呀,我也觉得很奇怪呢。”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平时还是那么懒,认识的人只有这么几个,正好这次海炜你来,记得要帮你表姐多留心下。”   海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面色尴尬的林嘉音,然后自信满满地大声道:“大姨你放心,这事我来解决……”只可惜,他最后一个字忽然变了调,拔高了嗓子发出“嗷”的一下惨叫。  林嘉音面色如常地端坐在椅子上,缓缓收回桌面下才伸出去踩过某样事物的左脚,无视自己表弟那一副哀怨痛苦的神情,笑着站起身来:“妈,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我先去厨房洗碗。”   前一个星期五,因为海炜的到来,林嘉音没能好好休息;这个星期五,则是因为天星公司有一个新项目在市区要开盘,使得她第二次与睡懒觉失之交臂。  严格说起来,林嘉音并不是很想参加这类活动,一来是因为无趣,二来是因为魏平——他近来的无端纠缠,实在是让她觉得很是心烦;而更令她不能明白的是,自己明明都已经说了“不”,而且不止一次,他却仿佛听不懂这个字,仍然天天打电话给她,美名其曰“叙旧”。  还未走到门口,林嘉音远远地就看到实习生小许已经等在了门口,看到她出现,立刻小跑着过来,一面叫了声“林老师”。她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听到小许有些迟疑地说:“林老师,我能不能借您几张名片?”   林嘉音愣了愣,随即想起报社的不成文规矩,假如有实习生外出采访,需要交换名片的话,一般都是用的带他们的正式记者的名片,只不过在旁边再加写上实习生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之前她并未给过小许任何自己的名片,不过既然她提了,那就给几张也无所谓的。  “好,你等一下。”林嘉音低头拉开大包,翻出了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叠递给小许。  “谢谢林老师。”小许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她把这叠名片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的包里,然后又对着林嘉音道:“林老师,我们现在进去?”林嘉音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入了用彩色气球串起来的门口。  整个场地平整而空旷,所以风吹起来有些肆无忌惮的感觉,不远处有一架打桩机竖立着,靠近门口的地方搭建了一个高台,用大红色飘带和地毯布置着,下方则摆了几十把折叠椅,因为时间尚早,所以都还空着。  天星的公关部李经理看到林嘉音过来,立刻上前热情地打招呼,拿了一个装了资料和信封的袋子交给她,然后又寒暄了几句,末了,有些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林记者,你下个周一下午有没有空?”   林嘉音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李经理笑了笑,说道:“我们那天要出一个大消息。上头说了,只打算让本埠几家主要的媒体发稿子……”   林嘉音淡淡“哦”了一声,无意中抬眼,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小许,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正在不停地看着自己这边。  “我们现在两家也算是合作方了,老板说了主打消息是肯定是要给你们那边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安排专访,林记者,我现在把邀请函给你,你可一定要来哦!”李经理一面说,一面将另一个不起眼的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  林嘉音点点头,仔细考虑了一下回答道:“这样吧,我事先同我们部门主任打声招呼,看能不能留点版面出来……”虽然她大概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大事”,但没有得到确认之前,还是不能随意下结论的。  “这样当然是最好了。”李经理听了眉开眼笑:“林记者做事,我当然是放心的,到时候就等你那边好消息了。”   平地波澜-1   和李经理谈完话,再回到会场,已经有不少同行都陆续出现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便三五成群地站在场地里开始聊天,林嘉音与人闲聊了几句,便有些意兴阑珊地退到了一旁,只是静静地聆听。  距离正式开始的时间还差五分钟的时候,有一溜各式牌子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项目场地的门口,最先下来的是汪云和汪秋星两父女,然后是天星销售部的负责人魏平,再往后,却是顾醒,在秘书和几名特别助理的簇拥下,不动声色地步入了会场。  其实在场的财经记者大都听说过顾醒这个名字,但是见过他本人的到底在少数,林嘉音虽然认识他,并且知晓一些内幕,但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宣扬的人,所以就算有其他人认出了他来,也只是在私底下猜测,是否这天星公司真如传言中一般——要变天了。  冗长繁重的致辞之后,就是剪彩以及动土仪式,打桩机的声音震天响,不少人没等仪式完全结束就开始离场,林嘉音起先也做了同样的打算,可是这个项目所在的位置距离市中心很远,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经过,而认识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方才有个自己开了车来的记者朋友问她要不要顺路载一程回市区,她本想答应的,可是小许却一脸沮丧地凑了上来,说等下她还有堂课正好要测验,倘若不马上回去恐怕会赶不及。林嘉音想了想,便让那朋友带着小许先离开了,而她这么一谦让的下场,便是自己被落在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林嘉音掏出手机,开始打算打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车,然而她第一个号码还未按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在低声叫着她的名字,语调温柔:“嘉音。”   不用回头,林嘉音便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谁,可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脸上表情淡淡地:“魏总,你好。”   “嘉音,我送你。”魏平笑看着她:“叫我名字吧,何必这么见外。”   林嘉音实在是有些无语。  她不懂,眼前这名男子,到底是怎么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虽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留下,汪氏父女也已经先一步离去,但仍有天星公司的员工在,就算他真的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她却不想惹事上身呢——还是说,魏平已经自认能将汪秋星与天星公司完全地掌控在手心,是以才会如此地肆无忌惮?  “不,不用了,谢谢。”她语气坚定地拒绝:“我已经叫了出租了……”   “何必这么麻烦呢?还是让我送你吧。”   “不,真的不用了。”林嘉音往后悄悄退了一步,眉头微微皱起。  “嘉音……”魏平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她的手臂,然而还未触到,就听见有车子急刹车的声响,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奔驰正好停在路边,距离林嘉音所站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  “林记者。”顾醒平淡从容的笑脸出现在摇下的车窗后,他神色如常,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魏平的存在:“需要帮忙吗?”   林嘉音迟疑了一秒,对于她而言,魏平是自己目前绝对不想面对的存在;而顾醒……虽然他让人摸不透,但至少彼此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直接冲突,所以到底要如何选择,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悬疑的。  “当然。”她笑着点头,拉开靠近自己那侧的车门,毫不迟疑地坐入车内。  顾醒笑着看了她一眼,视线随即越过她的肩头,不带表情地扫了眼车外尚未反应过来的魏平,以最平静不过的声音向司机吩咐:“开车。”   黑色奔驰绝尘而去,只留下魏平一人,站在原地怔愣了大半天,仍没能缓过神来。  “假如方便的话,只要到能打到车子的地方把我放下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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