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开发商是卖给百姓真正的家?

被高估的、幼稚的中国房地产是一个焦虑的行业,建筑出焦虑的房子,为中国提供焦虑的生活方式。

国庆在温哥华,地产中介LINDA带着我们看了很多房子。这位淡水大学毕业的前台湾记者,教会大家用“摆”来描述房子:“这套是老中（华人）的,刚才那套是老外的,还是老外会摆。”几个月前温哥华的房地产已开始“没成交量”,房子开始降价,但没邻居美国那么糟糕。银行的香港人告诉我,加拿大很保守,首付常常要做到35%,炒起来费劲。不像美国能疯到不仅给你零首付,还发奖金似的给买家倒贴钱。

电视里的美国家居频道,主持人照例兴高采烈地带人去选房子。一套带室内泳池的超级大HOUSE,大约是那种在北京随便放在水沟旁便能卖上亿的架势,带装修送家具开价140万美金。我们中国购房团在温哥华转了几天,集体看中一套90多万加币的房子,3000多尺,看起来有400多平方米。格局流畅,装修精致,家具尤其“摆”得好。车库里布满器械的工作台,甚至比大多数“老中”的客厅还井井有条。

驱车于各个小区之间,看老外们要么扫树叶,要么洗车割草。我想起地球另一边广州郊外那套有花园的房子。上半年市场味道已经不对的时候,我打算花点钱将该房收拾出好卖相,卖个好价钱。干活很慢、经营很家族（只有他老婆一个帮手）的曾师傅接下这个活,认真地将房子的各个缺点修复。他慢到交货的时候市场几乎完全熄火,但也细致到我们看见焕然一新的房子时舍不得卖了。

作为资产组合,于珠三角经济链条受到极大挑战之际在广州配置太多不动产,不甚理智。但当我倚在荷花池边的木椅上,青草芬芳的微风掠过,去他的投资理财。我问曾师傅,怎样才能让荷叶下的鱼不被野猫吃光,他用自己一贯的贴地思维认真回答:办法只有一个,杀死它。

即使自诩热爱花园,我从未自己割过草。之前我埋怨这套房子太多缺陷,而曾师傅用一板一眼的朴素方式解决了问题。他一直没能弄懂虚拟经济如何摧毁现实世界,但他几乎洞穿了中国人居事业的一个致命要害:中国人也许是世界上最爱买房子（HOUSE）的人,但对于家（HOME）的倾注,干脆不如装修工。

中国房地产的这轮好日子有多久了？如果没记错的话,2000年前后,稍有心思的项目就开始被排队抢购。其后数年,越调越火。去年王石的拐点论固然神勇,但他几年前也预测过房价会大跌。我的一个朋友在2003年就统计出当时长沙市场土地够卖十来年。所有的人都看到这是一艘漏水的船,但当“下家”们蜂拥而至,市场上弥漫着俄罗斯转盘式的侥幸与癫狂。

巴菲特说,人生就像滚雪球,重要的是找到很湿的雪和很长的坡。这话充满蛊惑人心的智慧。该名言的另一个维度的叙述:什么是商业模式？商业模式就是,有一块钱到你公司,你有套路让它变成一块一,然后不断重复。老巴所说的“很湿的雪”,就是将一块钱变成一块一的办法,“很长的坡”则是复制办法所需要的横轴。

这种论述和所有精辟的致富秘诀一样,充满被遮饰的风险。例如,某家房地产公司,能够纯熟地开发高容积率的别墅产品,并在立面与装饰方面颇有心得。其项目对于买家有很强的吸引力,销售火爆。于是,该套路成为“很湿的雪”。其后,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复制。

问题在于:

1、“雪”可能不总是那么湿,有一天,雪不会那么容易沾上雪球;

2、“坡”不是足够长,而且,可能并非线性分布。

在过去的十年地产黄金岁月,巨大的市场、中国人积蓄已久的家居梦想,几乎将开发商的每一个小伎俩都放大为“很湿但也很容易化的雪”。这些表象的、并不比曾师傅高明更多的技能,在不充分竞争的市场上获得了超额回报,也带给开发商错觉:误将战术当作战略。

依然有人相信房地产市场会出现U形反转,时间或在两年后,届时又是火红一片。看看广州的历史吧,1997年的楼市高位,至2001年某些盘几乎被腰斩,只至2007年方才收复失地。而这一轮割麦子之深广,远非当年可比。猜测L形的调整趋势,已算乐观了。

L的那一横,也是一条很长、但向下的坡。为什么牛市时向上的“怪坡”可以让所有的猪挂空挡亦能上行？因为有更多的猪在后面顶着。繁荣已经终结。将财富集中到极少数人手中的游戏不会长久,除非这个游戏是为了让中国人住得更便宜。

为什么广州珠江新城的一套公寓贵过温哥华独立屋？原本不曾带有敬意的建筑,如何给人们带来体面的生活？

自由装修工曾师傅从事着房地产实物属性的具微工作,拯救了我的郊外生活。而房地产的金融属性,正在喋喋不休地毁灭世界。一直以来,中国房地产业都处于“未穿鞋”状态。生死关头,我们比的不是谁有三头六臂,谁有飞毯魔灯,压根就是比谁的脚趾露得比别人少。

有多少开发商的职业是卖给百姓真正的家？又有多少中国人倾其所有买回的房子,最终只是沦为蜗居的“金窝银窝都不如”的狗窝?

在温西大树成荫的街头,我有些怀疑,那些正在修建花草的人们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会否淡出鸟来？“家,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这句宜家的广告语算是个答案。

被高估的、幼稚的中国房地产,是一个焦虑的行业,建筑出焦虑的房子,为中国人营造焦虑的家,提供焦虑的生活方式。在这条生产线上,即使我们得到了超级包工头碧桂园盖的有大花园的别墅,也不能比曾师傅更懂得其中的逻辑;即使我们住进了文化小青年万科粉饰的空间,也未必有一个宁静的所在。

而每一轮的颠覆之后,这个世界便会螺旋式上升。中国人的房子,因为传承被割裂,需要逐渐发现的历程。想起这一点,与同行们一起小心翼翼地下坡的我告诉自己:盖房子,还有的是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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