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与聊城铁公鸡

那是1935年,我在青岛山东大学,一位在聊城师范任教的朋友给我寄来了一个蒲包,一拆开看,是报纸包着四只鸡,黑糊糊干巴巴的怪不起眼;可是有一条,当时天气已热,在路上又捂了好几天,却没有变味,原来鸡肚里塞满了药料。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朋友特地附了一张条子,说这是聊城著名的特产,不中看,可中吃,把药物去掉,再蒸一蒸,是佐酒的珍品。我照着做了,果真不错。事有凑巧,一天晌午,老舍--他这时已由济南齐鲁大学来到山东大学--同外文系的一位法语教授赵少侯来看我,他一进门就说:“涤非(我年纪最小,同事们一般都这样叫我),走,咱们喝二两去。”我说:“你们两位大教授…”话还没说完,老舍就接上茬:“得了,什么大不大的,走!”我说:“也好,今天倒有个异味请你们品尝品尝。”便用报纸包了一只鸡捎带着。 当时青岛的名菜馆有两家:一是北京的厚德福,一是广东德英记,赵问老舍上哪一家,老舍说:“哪一家也不去,还是吃个小馆称心,今天咱们又带了外菜,上大馆,他们能乐意?”于是我们便进了一家当地的馆子,找了个雅座,把鸡交给堂倌,另点了几样菜。当堂倌问我们喝什么酒时,老舍沉吟了一下,风趣地说:“咱们过去尽是喝的绍兴(黄酒),今天咱们来个‘曹操煮酒论英雄’,你们看怎么样?”一句话,连堂倌也逗乐了。因为他明白客人这话的意思是要喝即墨老酒。原来酒一般都是冷饮,有的比如黄酒可以热饮,但只是烫,不能煮。唯独这即墨酒得煮开了喝,不怕煮,劲也不太冲,适于开怀畅饮。我说:“这样也好,咱们今天索性来个清一色山东味。” “同是一出戏,看谁唱。”这话不错。当堂倌把鸡端上来时,那鸡竟大为改观了,不那么黑,也不那么瘦骨嶙峋,色泽光亮,香气扑鼻,刀工也好,斩得匀称,很是诱人。他们一面品味,一面赞美,说确是别有风味,平生未曾尝试。老舍忽然问我:“这叫什么鸡?”我说:“这个我却说不上,朋友也没有告诉我,也许是一种药制烧鸡。”这时赵对老舍说:“是不是请你这位幽默大师给它起个名儿?”老舍平日为人很静穆,丝丝文文的,对朋友总是微笑着,话是不多的。可这只是他的一面。每当三杯之后,他就会像白乐天说的“酒饮三杯气尚粗”,变得慷慨激昂,谈笑风生。有时也大声猜拳,酒酣耳热,余兴未尽,还往往唱上一段二黄倒板。此刻他已有几分酒意,略一思索,便说:“朋友,你们看,这鸡的皮色黑里泛紫,还有点铁骨铮铮的样子,不是很想京戏里那个铁面无私的黑包公吗?干脆,就叫铁公鸡!”这时老舍忽然问我们到过济南没有,我们说没有去过,于是他便接着说:“济南城里有个大明湖,湖的北岸有座铁公祠,是纪念明朝初年一个名叫铁铉的铁汉子的。当时燕王朱棣(也就是后来的明成祖)带着几十万大兵南下要抢夺他侄儿建文皇帝的天下,铁铉拼命抵抗,后来兵败被俘,被反绑着手带到朝廷去见已经登上皇帝宝座的燕王。嘿,这铁铉也真够铁的。他一不跪,二不站,用背对着燕王一屁股坐在地上,直骂!燕王对他说,只要你转过头来回顾一下,我就赦你一死,可他就是不买帐,结果被分尸。真不愧是姓铁的。山东既然有这一处名胜古迹,管它叫铁公鸡,不也就表明它是山东的特产了吗?”记得当时老舍说得有声有色,谈到铁铉的事,那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经老舍这么一说,“铁公鸡”这一颇为别致的绰号就显得更加有意味,在我们之间叫开了。这就是它得名的经过。 “铁骨铮铮”这四个字,也可以说是老舍的夫子自道。1936年,山大换校长,赵太侔下台,由齐鲁大学校长林某接充,中文系解聘的解聘,几乎全走光啦。林某为了要老舍给他撑门面,利用是齐大老同事的关系曾三顾茅庐,都遭到老舍的拒绝。明摆着每月300元的教授薪金不要,宁可单靠写稿过活,也要和朋友们共进退,真是好样的!我因为正面临实业问题,无力举行婚礼,便想了个穷办法,只向亲朋们印发一个结婚声明,并注明结婚当天即离开青岛,故意挨到中午时分才投邮。但料想不到,离开车只有十来分钟,老舍竟然匆匆地赶来了。他拄着手杖,把一本他新近出版的小说《牛天赐传》送给我说:“涤非,你们作个纪念吧!”此外,彼此之间就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抽烟,直到火车开动,才挥手告别。对于他这份纯真的友谊,我一直未能忘怀,一直是回味着,所以今天利用这个机会把它写出来。

肖涤非文 原载《中国烹饪》1985年第3期,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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